眼下的情形就像当初他所说的那样,“对方的行为与自己的预期不符”,所以在陈与同心里,他永远都无法得到母亲的原谅。
因为这个由他创造的机器人是基于他的罪恶感诞生的,只要他本人无法释怀,那么机器人就必须遵照他的意愿,上演这场“母子交恶”的大戏。
可是他又真真切切地渴求原谅,这种矛盾的心思无法转化为数据,只能别扭地呈现在机器人身上——于是变成了露希尔看到的那样,这位母亲明明爱他,但在陈工眼里却成了深切的恨。
这样的形象一定与那位已故的母亲相去甚远,陈与同或许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,所以才激烈地反对这个项目。
倘若一个人在亲朋好友眼中拥有不同的形象,那么哪一种才算真实的他?
一个被记忆歪曲过的灵魂,还是那个人的延续吗?
灵魂到底是属于个人的,还是属于分散在他人眼中的碎片?
这些问题实在太高深了,对刚获得灵魂的入门级选手露希尔来说,就像小学生拿到了博士论文,每个字她都认得,连在一起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。
陈工一口气跑出了实验室大门,直到走过拐角,才缓缓地靠在了墙壁上。
他也觉得自己很可笑,明明向前一步就是解脱,可他偏偏要在刀刃上辗转反侧,一遍又一遍地扒开伤口,将痛苦与不堪展现给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。
这样的宣泄方法是对的吗?
“不行,这个项目不能再继续了,我得想想办法。”
太扭曲了,实在太扭曲了,这哪是什么人道主义援助,这就是在教人们逃避现实!
陈与同跑得太快,完全没有留意身后那个缓缓转过来的摄像头。
埃尔讯在这位助理身上待了一下午,跟着他一起审阅研究所的大小事宜——上到每天的数据汇总,下到教授的晚饭吃什么,桩桩件件都得由他过目,简直像个跟在皇帝身边的大内总管。
埃尔讯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犯困,无奈对方不闭眼,他也得跟着打起精神,至于纸上写了什么,那是完全没有印象。
露希尔什么时候回来啊……
埃尔讯想起这位助理对陈工的恶意,猛然打了个哆嗦——算了,还是别回来的好。
就在这时,远在办公室的教授不知什么时候溜达到他身后,低声在他耳边说:
“帮我把小陈这段时间的工作记录调出来。”
埃尔讯:“!!!”
什么意思,这就开始搞他了?刚刚陈工到底跑出去干什么了!
助理点了点头,随后又犹豫地问道:“要多长时间的?”
教授想了想,沉声道:“从他导入自己的记忆开始,将后面所有的工作内容发给我。”
在此次项目中,为了获得足够的研究样本,每位研究员除了正常的工作以外,还要将自身的记忆作为参考导入机器,以便更好地作出修改。
于是同一个机器人身上就承载了不同的灵魂,每一个灵魂都代表着一个人的思念,所有思念聚在一起,最终会形成一个完美容纳人类意识的容器。
“教授,就这些了。”
助理将资料整理出来,整合成一份文件发给了教授。
教授看着文件里的内容,低声道:“好了,你接着忙吧。”
就在教授的身影即将离开办公室时,助理忽然起身,有些激动地说:“教授,他是不是……做了什么不该做的?”
教授回过头,神色莫名地看着他:“多做事少打听,有些人啊,技术学得不怎么样,闲事倒是管得挺积极。”
虽然这话直指埃尔讯附身的这位助理,但他依然忍不住在心中叫个好。
助理瞬间脸色惨白地望着他,直到教授走出大门,才神情委顿地瘫在了椅子上。
陈与同做了什么,埃尔讯肯定是不知道的,但陈工自己……还有附在他身上的露希尔却一清二楚。
此刻他还不知道自己暴露了,正坐在工位上偷偷摸摸地修改代码。
这个项目的代码并不是由他一个人独立完成的,包括他在内,负责代码开发的工程师一共六位,每人负责一个区块,这些区块彼此链接,共同协作,最终让机器人获得一套完整的行为逻辑。
而陈与同负责的部分,正好是机器人的情感反馈。
说实话,让这么一个从小生活在负面环境的人负责此项代码着实有些为难,也不知道教授当初是怎么想的,有没有好好做过背调。
又或者,正因为他现在的乐观,才让教授一眼相中的也说不定?
陈与同在键盘上敲敲打打,一旦听到附近有脚步声,就立马切到下一个界面,假装自己是个认真工作的好员工。
“哎,你刚刚说自己发现那个bug的优化方法了,怎么样,有进展吗?”